老丫听了先一愣,接着“啊”的一声喊,抡起拳头就奔老小胸脯肚皮乱砸,边砸边喊:“我这就打出你隔夜屎。”老小反而挺直腰任由老丫打,嘴里奚落她:“用劲,再用劲,跟挠痒痒似得,就这样还想去?”老丫也感觉出老小不在乎,突然俯身奔地上的铁炉钩抓去,但炉钩被三丫夺下,老丫人也被三丫硬搂进怀里。 三丫对老小说:“你不能这么吓唬幺妹,大姐挨打擦洗上药都靠幺妹,大姐夫把大姐打成那样,幺妹吓得睡惊好几次。” 三丫接着用手用力在老丫头皮反复揉搓边说:“幺妹不怕,报仇是男人的事,咱们不管,啊。” 老小站在屋地上表情突然悲愤,仰头看着棚顶说:“如果这次咱三还打不过大姐夫,我就不念破技校了,反正也不分配工作,我就去河南嵩山,去少林寺当和尚,学几年之后再回来,那时候,我自己就能拿下邢大个。”三小附和说:“行,你去少林寺我给你出路费。” 当天夜里,三丫把自己的被盖到老丫被上,搂着老丫说:“幺妹爱学习,成绩好,将来也考个好大学,毕业后和二姐一样有好工作,嫁给像二姐夫那样的读书人,二姐夫多斯文,一看就像《聊斋》里的书生,书生是不会打老婆的。" 黑暗中老丫瞪着眼睛,满脑子想的都是后天的事。 老丫和母亲在同一所小学,母亲执教带毕业班,老丫读三年级,母亲很忙,第二天午饭后就带着老丫先去学校了。三小和老小因为知道二哥晚车到家,继续躲回小屋谋划。三丫洗涮碗筷,之后来闺房对着镜子整理头发衣裤,又满意的端详片刻镜中自己,她也打算早点到学校自习就从屋里出来。可三丫出屋后立刻被站在院门口的人吓得花容失色,用手指挡着嘴唇,仍忍不住发出“啊”的一声。那人穿件军大衣,戴顶狗屁帽子,围着围脖,身材高大的像直立起来的狗熊,在帽子和围脖间隙露出双小眼睛,来的正是大姐夫。让三丫害怕的是大姐夫手里拄根碗口粗半人高的圆木棍。 邢大个原本在门口踟躇犹豫,听三丫一叫,一边往院里走一边把围脖拉下来,似乎要露出嘴巴和三丫说话,三丫哪里肯听他说什么,返身拉开门对小屋喊:“三哥、老弟大姐夫找上门来了。” 三小、老小听到喊声,透过窗户看见大姐夫带跟木棍进院,不由血脉贲张怒不可遏,"这是他娘的送上门找死。"“简直活腻了。”哥俩像两匹恶狼,先后叫骂着从屋里冲出,也不看大姐夫直奔仓房抄家伙去,掠过三丫身边没忘喊:“三妹,看好壮壮别让他出来。”“三姐,千万把壮壮留屋里,不能进院。” 三个大男人厮打一旦误伤壮壮的后果,三丫不敢细想,急忙奔正屋跑去,没等开门却和从屋里出来的大丫撞个满怀。三丫心里只顾着壮壮,她绕过大姐进屋,先把门插上,待看到壮壮躺在炕上睡觉,才停下来用手捂住胸口,似乎这时候才能让心脏放肆地狂跳一会。然而比对稚幼的壮壮和门外即将展开的惨烈,三丫仍觉得离危险太近,她穿鞋爬到炕上把壮壮搂紧又弯曲腿和身体成90度呈半包围状。 其实门外的情景却远没有三丫惊惧那样,大丫只轻蔑瞭一眼邢大个,扭头对三小、老小说:“把铁锹洋叉都放下,打他用不上你俩。”说完径自奔邢大个走去。邢大个不等大丫靠近先丢下木棍,两手只顾抱住头脸做防打姿势,大丫也不含糊,抡拳踢脚左右开弓,像散打选手练沙袋一样,邢大个努力抱头防着,蹒跚踉跄连连后退,围脖被扯落、帽子也打掉了,终于立足不稳一个趔趄背靠院门跌坐地上。三小、老小铁锹洋叉举得挺高,诧异地看着严阵以待的大敌不堪一击,甚至为难能快意恩仇有些遗憾。哥俩放下家伙用手拖着,慢悠悠走近,看大姐依旧拽大姐夫军大衣的领子,试图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嘴里问:“想装死?你不能打么?站起来打呀?” 邢大个凭着身体重,任由大丫使劲只两手护住头脸赖坐不动。三小、老小看见他头顶缠满染着血污的绷带,像戴顶铁红色帽子,脸上横七竖八全是挠伤,有的愈合有的结痂,手上也有旧伤,被大丫刚刚打得正流出殷红的血。邢大个也不看也不答大丫,瞪着仍有血瘀的小眼睛望向三小、老小,有气无力地说:“我被你姐打得就剩半条命了,这次来只为看眼壮壮。”语气里是在恳请这哥俩帮忙,三小、老小立刻变成事不关己的样子,各自东张西望装不认识。 大丫应是累了,站直身,用手指着邢大个对三小说:“把他头上绷带拆开,根本没伤这么重,包得跟老山前线下来似地,骗人呢。”三小低头看了看邢大个头上绷带,对大丫说:“姐,这血发黑掉渣,是真的。”不等大丫说话,邢大个先对三小说:“这点血算什么。你大姐打完我走后,我用干毛巾擦血,毛巾湿了拧干再擦,再湿,再拧,拧出来的血够接一茶杯的。”大丫说:“骗人都不会骗,还接一茶杯血,一个人能有多少血?流一茶杯还有命么?。”老小原本还有些怒气,这时忍不住调侃:“正常人有两茶杯血,大姐夫个大,有三茶杯,流了一茶杯,还剩两茶杯,丢不了命的。”三小也说:“绷带上还沾半茶杯,大姐夫的血还剩一茶杯半。” 三丫护着壮壮竖起耳朵听外面,一派寂静,突然想到虎毒不食子,只要壮壮不跑到院子里就不会受伤害,而此时最应该惦记的应是外面。想通这节,三丫一骨碌从炕上下地,回头看壮壮睡得正香,才拉开门插销,向屋外探出脑袋。院子里散落着邢大个的木棍、围脖、帽子,几个人都聚在院门口。三丫先躬身跑出去捡起木棍,感觉又硬又重应该是椴木的,她迅速返回屋先把木棍藏到门后,再看一眼熟睡的壮壮,才战兢兢出屋也向门口走去,等看清坐在地上的大姐夫,不由心生恻隐,脸上全是同情神色。邢大个看三丫走近指着绷带继续:“大夫给我缝针之前,说我头上的口子能看清白花花的头盖骨。”大丫发怒了:“越编越邪乎,还头盖骨?好,我看看你头盖骨什么颜色。”说完伸手去抢三小手里的铁锹,三丫挤进一步挡在大丫和三小中间,三小也把铁锹向后挪,对大丫说:“姐,打归打,总不至于打死打残吧?” 大丫仍不甘心,又转向邢大个,亲手要拆他头上绷带,邢大个努力拨挡着,边对大丫说:“你用我的大头皮鞋抡我脑袋,鞋上全是你在鞋摊钉的铁鞋掌,走路磨得比刀都快,你抡一下拉出好几道口子。”大丫似有所悟,半信半疑地停手。三丫反忍不住问大丫:“你是不用皮鞋抡他了?”大丫支吾着答:“当时打蒙了,应该抡了一两下。”答完感觉三丫这么问自己显然向着邢大个,立刻想冲三丫发作,却又觉得姊妹俩这关节不应该内讧,只用眼睛狠瞪着三丫。邢大个不管这些,先冲大丫说:“你抡了岂止一两下,至少超过四下,四下之后我就晕了。”又继续指着各处伤痕诉苦:“这是挠的,这是咬的,我在单位大小也是领导,管百十号人,让我怎么见人?怎么服众?” 大丫听到这突然抬脚踢邢大个,骂:“还说你是领导?在单位当领导回家就不是人了?拿我的话不当话听反倒装腔作势,我都忍你多久了?现在居然打我,用大嘴巴呼我,我都被打倒了,还用大脚丫子踹,你踹我的时候壮壮就睡旁边,幸好睡着,要是被壮壮看见……”大丫越说音调越打颤哽咽,突然举起袖子挡脸,说一句:“现在来只说我用鞋抡你。”接着竟“嗷……嗷”嚎啕痛哭起来,眼泪鼻涕顺着脸颊下巴源源滴落。 三小、老小见刚烈的大姐委屈成这样,立刻暴跳如雷,哥俩同时挺起铁锹、羊叉逼向邢大个,三小喊:“不管怎么说,打我大姐就不能饶恕。”老小更把羊叉上下比划:“就算你也受伤了,但至少还要打折条胳膊。”三丫虽也被大丫连说加哭拐带的珠泪滚滚,但还是冷不防出手先夺下三小的铁锹,又从大姐夫腿上迈过去另一只手抓住老小挥舞的羊叉把。老小使劲争夺,大嚷:“不行,必须让他长记性。”三丫死死握着羊叉把说:“咱妈早就不让你哥俩管大姐的家事,再说两口子打架能全怪一个人?一个巴掌拍得响么?”说完呲出牙来给老小看,再突然低头奔老小手上下口,才硬生生夺下羊叉。 大丫早就放低袖子用泪眼盯着,听三丫说话明显针对自己,甩下袖子扭头对着三丫本想抢白几句,可是嘎巴嘴发出的只有哭声,自己也分辨不清说了些什么,眼看着三丫夹带铁锹、羊叉向仓房走去。大丫狠狠甩了把鼻涕,又用袖子擦泪,指着邢大个对三小、老小说:“把他架起来拖到外面去,别在院子里放挺,脏了咱家地。”说完跺脚转身,头也不回向正屋走。 大丫哭的时候,邢大个把头垂得很低,只偷眼往上看,这时候只剩下垂头了。三小对他说:“还是你自己站起了走出去吧,别难为我哥俩动手。”邢大个依旧垂头犹豫,怯懦地商量:“想……看看壮壮。”老小大声吆喝:“你傻呀?把我姐打成啥样?气成这样,还能让你看么?少废话,赶紧走!” 邢大个无奈地抬头,看三丫一路捡起围脖、帽子走过来,对三丫说:“三妹,我流血过多,身体本来挺虚,拄着家里门栓当拐杖才走到这来,刚才又被你姐打了,你去求求你姐,让我多坐一会,我得缓缓。缓过来就算爬我也爬回家,不赖在这里。”三丫把围脖、帽子递给大姐夫,原本想去正屋取门栓,走两步又转回身,对三小、老小说:“你俩,把他驾到小屋炕上去。”这哥俩听了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三丫,三丫继续说:“他都伤成这样,留家里能有啥危险么?这样回去,路上出事怎么办?”哥俩马上变成事不关己的样子,望天看地装没听见。三丫着急地嚷:“快点吧,他都在雪地上坐多久了?你俩怕大姐怪让大姐冲我来行不?他毕竟是壮壮的爸爸,让他歇够再走不行么?”哥俩这才极不情愿地伸手,像架犯人一样把邢大个架起来。 从小屋出来,三丫已经上学走了,三小老小一脸轻松。老小说:“我也不用去少林寺了,咱大姐在家是杨排风嫁人是穆桂英,打架不带吃亏的。”三小说:“是呀,咱俩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吧。” 三丫毕竟是女孩,心里装不住事,下午忐忑地上完两节课,课间时不出教室,垫着作业本把脑门靠在暖气上。上课铃响,其他同学疯闹着回班级,三丫已经烤出满头汗,反倒走出去找班主任,只说感冒了要请假。因为三丫是优等生,老师叮嘱些好好养病别落下课,又说明年高考你有希望改变命运之类,就准假了。三丫一步一挨地走出教学楼、走出学校,料想不会再有人看到自己装病,开始三步并成两步急匆匆往家赶。 等进了胡同,看见壮壮和邻居家同样大小的孩子在雪堆上玩,爬上爬下地撒欢叫喊,三丫心里多少有些底,想,大姐和大姐夫这对冤家应该没再厮杀。从地上抓起壮壮,一边拍打他身上的冰雪一边问:“看到爸爸了么?爸爸在做什么?”壮壮说:“爸爸在小屋睡觉。”三丫也不顾壮壮挣扎,把他夹在腋下就往院里走。看到院里花花绿绿的晾满新洗的褥单被罩,才彻底放心,知道大姐做一下午家务应该没空掐架。 三丫把壮壮放到炕沿,脱下他两只棉鞋摆火墙上。对壮壮说:“外面太冷,还是在家送粮食好玩。”又把玩具车递给壮壮再取下一套被褥挡住炕沿,对壮壮说:“大外甥乖,你就在这里面拉车送粮食,不能跨过被褥,被褥是粮库的围墙懂么?累了就躺枕头上歇一会。”壮壮点头,拉着玩具车在炕里跑,边喊:“送粮食喽,送粮食喽。” 三丫想着二哥晚车回家,料理好壮壮就从正屋出来,拎把斧子到厨房旁边的冰屯上打算敲下一条猪肉来,晚饭多做道菜。大丫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看见是三丫,也不说话直接奔小屋去了。三丫反而担心,赶紧把敲下来的肉送进厨房,随后也跟去小屋。 进到闺房时,大丫就听到鼾声,开门看邢大个睡在小屋炕上,身材魁伟地横亘着,几乎占了半铺炕。她伸出手抓住邢大个小腿肚子上的肉用力一拧,鼾声立刻止住,邢大个:“哎呦”叫着坐起来。大丫说:“睡够了吧?该回自己家了。”然后转身就往外走,却被邢大个叫住:“大丫,你知道么?你走这几天我害怕几个小舅子来抄家,没睡过一个踏实觉,刚才睡得太香太解乏了。”大丫回头问:“我就奇了怪了,你在家没睡过踏实觉,来到这龙潭虎穴反倒睡得香?”邢大个仍回味着刚才的好觉,说:“见到你我就放心了,你可以亲手打我,但别人不论是谁打我,你都会玩命拦着。” 大丫马上怒了,凑近邢大个:“你这么说什么意思啊?证明你有良心?还是想说我稀罕你?”邢大个不理这茬反倒筋着鼻子闻了几下说:“大丫,你身上有很重的一股味。”大丫问:“什么味?”邢大个说:“你走后,我把咱家的冻豆包都快吃光了,放炉子上烤,外面糊了里面还有霜,我就蘸着大酱吃,只能吃这个,我手上有伤沾不了水,不能做饭,脸上有伤不好意思出去买吃的,更不好意思下馆子。”大丫问:“我没空听你说这些,快说我身上什么味?”邢大个眼馋地望着大丫说:“有一股喷香喷香的酸菜汤味。”大丫举起手想打他,但还是止住,咬着牙说:“你脸皮可真厚,现在还想吃我做的酸菜汤?”邢大个“嘿嘿”陪着笑,大丫却又平静地提醒他:“在这待的时间够多了,你该回自己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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