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那会读《中国古典园林史》一直不明白为啥隋唐就是中国园林的全盛期呢?难道在唐朝之后园林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吗?那我们今天看到的明清园林岂不是属于强弩之末?
当时这些疑问一直伴随着我多年,直到最近我开始下决心梳理历史,比较阅读很多专著和论文才渐渐有所了解。
可以这么说,隋唐园林在全面强盛的国力下可谓是全面开花,皇家园林我们暂且不谈,但就私家园林的内涵来说,
韩休墓出土山间园林图
而在唐朝之后,文人园林的思想内核开始统治私家园林,所以即便你不喜欢,也得在园林中弄些诗词歌赋的高雅元素。表面看私家园林越来越精致了,但内核却变得单一了许多。
图片为太白山唐镇
唐朝私家园林也按照从城市到山林的位置,划分为了城市私园、城郊别墅和山林别业。前两种皇亲国戚和文人庶族均有涉猎,而山林别业由于交通不便,大多只有文人去造园,比如我们熟悉的辋川别业就是个典型。
图片为太白山唐镇
城市私园
在长安城中建园的大多是皇亲或者大官僚,规模大的可以占据半坊左右,这类园林被称为“山池院”或者“山亭院”,不太讲究文人园林那种小情小调,而是更注重园林的猎奇,最好做到“我家的景致独一份”,所以园林建设的技艺通过这些私家园林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我们举几个例子,比如御史大夫王鉷宅的府园“宅内有自雨亭子,檐上飞流四柱”,很显然这说的就是自雨亭,古代的黑科技。利用水车将水浇在屋顶,通过水的蒸发作用来达到降温的目的。
玄宗的兄弟宁王李宪的园林位于兴庆宫西侧,景物模仿西汉梁孝王的兔园,辟有连环九曲池,主打水面的变化。
重庆聚奎中学的九曲池
薛王李业府园在长安胜业坊北部,砌筑高台,登台可远眺城外的终南山,这种建筑形式在明清园林中已经几乎消亡。
仇英版《清明上河图》中的私园里的台
岐王李范的府园位于安兴坊的东南,以假山和建筑出名,据说假山有千沟万壑之势,建筑有金屋玉楼之誉。
王云《休园图》中的假山和建筑
玉珍公主更是夸张,在长安城有五处居所,其中各筑园池,叠石模拟蓬莱岛,宛如仙山洞府。
清·袁耀《蓬莱仙境图》
可以看出来这时贵族和官僚的园林大多是绮靡华丽的,为了彰显自己的独特都会突出一到两种元素,这也促进了造园技术的进步。
这时的城市私园虽然大多是彰显富贵华丽的,但也有一些表现文人清新高雅的存在,比如我们熟悉的白居易在洛阳履道坊的宅院。
履道坊始建于隋朝,大约占地十七唐亩,大概现在的13.4亩,这块地原本自然风光就很好,有伊水入城的水渠,还遍布池塘、竹林、杨柳、果园。所以隋朝建都者宇文恺就在此建设宅院。
白居易晚年官至刑部侍郎,正三品,告病隐退后就长居于此,并写下了《池上篇》
履道坊宅院可以说是穷尽了白居易的毕生所学,从53岁一直建设到了70岁,和华丽的皇亲园林不同,白居易在建设时更加注重风景对于人精神上的熏陶。我们从《池上篇》中这些元素中就能一窥一二。
和那种雍容华贵的园林风格不同,白居易的履道坊似乎很简朴,文中的元素大部分都是自然的,不仅如此白居易还把文人的品德融入其中。这也成就了文人园林独有的浪漫。
文徵明版《独乐园图》局部
对于白居易或者其他文人来说,园林不仅可以逃避现实,还是陶冶情操、修炼品格的地方,也就是我们说的“以泉石竹树养心,借诗酒琴书怡性”。所以即便是在城里,白居易仍然大费周章的理水,种竹。让自己尽量离自然近一点,离真正美的东西近一些。
所以我们今天提起园林就会感觉是美好的,是离我们很亲近的,不像欧洲园林像一个小型皇宫一样的感觉。
城郊别墅
除了城市中的私园,隋唐时期在城郊建别墅已经非常盛行,和魏晋的城郊庄园不同,这是的别墅已经从原先的以生产为主,转变为以休憩为主了,这类别墅园大多是游憩园,园主很少居住,所以可以不用考虑布局大规模的居住建筑,再加上城郊空间广大,所以这类皇亲的园林可以看做是小型的皇家园林。
贵族官僚的园林大多集中在东郊和西郊一带,接近皇家园林太极宫、大明宫和兴庆宫,而且可以直接利用皇家开凿的水渠,引水十分方便。
比如安乐公主的定昆庄,就设有九曲流杯池,作石莲花台,泉于台中流出,穷天下壮丽。可以想见园林的景象和规模。
图片为成都望江楼流杯池
图片为太白山唐镇
文人的别墅则多分布在南郊,这里靠近终南山,自然条件十分优渥。风格大多朴素无华、富于乡村野味的情调。比如洛阳城外李德裕的平泉山庄和杜甫在成都浣花溪旁建立的浣花溪草堂。文人别墅大多强化自然元素,李德裕平泉山庄中有大量珍木奇石,而杜甫的浣花溪草堂多种果树和绵竹突出一个浓荫野趣。
图片为成都杜甫草堂(现代)
我们可以通过两首诗对比一下。描写李显的小女儿安乐公主山庄的诗是这样的:
刻凤蟠螭凌桂邸,穿池叠石写蓬壶。
琼箫暂下钧天乐,绮缀长悬明月珠。
——韦元旦《奉和幸安乐公主山庄应制》
建筑是雕梁画栋,景观是蓬莱壶天,又能欣赏音乐,又可以看见明月。可见山庄基本上和皇家园林无二。
而描写浣花溪草堂的诗是这样的:
背郭堂成荫白茅,缘江路熟俯青郊。
桤林碍日吟风叶,笼竹和烟滴露梢。
草堂用白茅盖成,背向城郭,邻近锦江,坐落在沿江大路的高地上。从草堂可以俯瞰郊野青葱的景色。草堂修在桤林深处,桤林茂密透不进强烈的阳光,仿佛漠漠轻烟笼罩着,连风吹叶子,露水滴树梢都能听到。据说杜甫当时生活窘迫,为了建园向朋友讨来竹木种于园中。
图片为成都杜甫草堂(现代)
比较之下,一个雍容华丽,一个清新自然,这也是隋唐园林美好的地方,园林风格丰富包容。
山林别业
最后一类就是在山林里,远离城市的山林别业了,这里大多交通不便,生活也需要自给自足,所以皇亲国戚大多不会在这里建园,所以这里就是文人园林的天下了。我们比较熟悉的就有王维的辋川别业,白居易的庐山草堂,卢鸿的东溪草堂,韦嗣立的逍遥谷。单是听名字就觉得风景宜人。
仇英版《辋川别业图》
但山林地不全是风景名胜,如果你选的地方好,就可以得山水之利,甚至连植物都不用种,盖几间房屋能容身即可。比如白居易的庐山草堂。
明代文嘉仿庐山诗画图
但大部分山林地是没有经过开发的,比如王维选择的辋川,辋谷内既有村民也有农田,王维就通过收买兼并整合了一块规模相当大的土地。在数次游历后规划了二十处景点,这就是辋川二十景。
所以这些景物中大部分是自然风光和植物景观,建筑物只是作为串联景物的线索出现。之后王维和好友裴迪多次游历辋川各赋诗20首,集结为《辋川集》,王维还画了一幅《辋川图》长卷。
值得一提的是著名隐士卢鸿在嵩山上建造了一座东溪草堂,设置了倒景台、樾馆、枕烟庭等十景。并自绘了《草堂十景图》,作有《草堂十志诗》。王维在做官前曾经游历过东溪草堂并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后世也把他们这种园林+诗歌+绘画的形式称为“辋川模式”,极大的影响了后世文人园林的发展。
看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了隋唐园林为什么是中国古典园林的全盛期了吧,这一时期不仅在造园内涵上极为丰富,也因为社会的稳定造园的技艺也不断发展,如果做一个可能不太恰当的比喻,这一时期就像是欧洲文艺复兴初期,百花齐放,探索奋进,是一个蒸蒸向上的时代。
不过明眼人也看出来了,文人园林的发展已经势不可挡了,在这之后的宋元明清,文人园林会以大跨步的姿态反向影响皇家园林和贵族园林,中国古典园林开始进入了全面的文人园林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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