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展堂的武功很高。
究竟有多高,没有人知道。江湖上的武功高低,本就是外人捕风捉影,口说无凭。如果武功可以凭嘴上定高下,白展堂同宗的岩松先生白掌门,一定比白展堂更高。
在或明或暗的天幕下,两个人对立着或不对立着,遵循江湖规矩,进行迅速的打斗。高手不会缠斗太长时间,直到其中一个人身上掉落一些什么——血滴或者器官——然后就此结束。对方爱莫能助,转身离去,余生都会有人记述这场传说。武功高低,就是这样判定的。
武功高低,就是这样论的。
白展堂的轻功天下第二,据说他只输给过楚留香,而且比赛那天他光着脚而且顶风。
许多人说轻功不算武功,这样的人通常没有在江湖上闯荡过。他们不知道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快不破。他们也经常忘了,古龙先生最喜欢让笔下的死人瞪着眼睛,说下面几个字:
好快的剑。
轻功就是快。老白很快。
白展堂有一点很特别。被他击败的人,身上不会掉落血滴或器官。因为他会点穴。
你的剑还没出鞘,杀气还未流溢,已经被白展堂点住了,战斗结束了。他的手上不沾血腥。
许多人说手指戳点不算武功,这样的人通常没有在江湖上闯荡过。他们不知道,段家的一阳指是用来点穴的;他们不知道陆小凤最了得的功夫,是灵犀指。他们还不知道,张国师说过:武功的最高,是不杀;不杀,就是和平。
白展堂很和平。
白展堂被许多人击败过。比如:他被关中大侠吕轻侯一板凳拍晕过;比如,他曾经一指头点到过牛蹄子上;比如,他被衡山掌门莫小贝差点撅折过手指。丐帮四袋弟子小米,甚至用降龙十八掌把他差点拍死在钉板上。
但那些时候,他都是在开玩笑。要验证一个人的武功,要看他对待生死之际的时候。对白展堂来说,那就是关系到佟湘玉或其他朋友们生死的时候。
这种时候,白展堂只败过三次:
点上官云顿,失手——当然,上官云顿是天下第一杀手。
被姬无命击倒吐血——当然,姬无命是盗神。
败给公孙乌龙——当然,公孙基本就是天下头几位的高手了。
白展堂点住过更多的人:
一招点住了平谷一点红——人家是黑道第一剑客。
点住了丐帮首席长老恭长老——虽然他也吃了恭长老一掌,事后吐了血,但恭长老被他点住,失去了战斗力。须知,恭长老可是丐帮首席长老。
其他,金银二老、美丽不打折、钱夫人、佟总镖头……都被他点住了。
白展堂的武功有多高?我们只有两个可以正经对比的例证:
其一:两大高手擦肩而过,惺惺相惜。
其二:他正经承认,自己不会败给另一个人。
江湖上的人都心知肚明:岳松涛若非假意败给莫小贝,他就是实际上的五岳盟主,是亲手击败泰山、恒山、嵩山三派掌门的高手。白展堂可以自问跟他达到同一档次,已是一派宗主的身份。
当然,因为老白时常要跟同福客栈的诸位嬉笑打闹,时常要为了喜剧效果犯怂,要被追风捕头吓晕过去了,要被娄知县打板子,还得时不时胡扯几句。比如:他说在葵花派,他武功倒数第二,倒数第一是祝无双。这话纯属卖萌。因为别忘了,老白还说过一句自相矛盾的话:
“北长老不会武功……因为他是其他三个长老的二大爷”。
类似胆战心惊时说的怂话,都当不得真。就像张佳玮和他爸爸,听说老妈要给他俩洗头,就彼此胆战心惊,“你先去你先去,我头发还想要呢”一样,并不意味着张妈妈的爪子就是铁打的。
所以,白展堂的武功有多高?郭巨侠、公孙乌龙、上官云顿、他自己的母亲六扇门秘使这种天下顶尖的大侠杀手,老白自然无法企及。
其他,各大派掌门、丐帮首席长老们,白展堂并不输于他们。
放在《笑傲江湖》里,老白赶不上东方不败、风清扬这一流高手。但跟莫大先生、未练辟邪剑法的岳不群、青城余沧海们,一个级别,是准一派宗主的高手啊。
很多年后,《龙门镖局》里,吕青橙自称天下前七。但白展堂一出场,隔空点穴,就把吕青橙给点停了。那只是他信手拈来的惊鸿一瞥。
二十年后,盗圣在天下的排位,只会更可怕。
在《武林外传》里,大多数时候,白展堂显得很怂。
郭芙蓉曾经大夸盗圣如何神出鬼没,莫小贝于是提出疑问,盗圣那么帅?
“那还是我那好吃懒做,没皮没脸的白大哥吗?”
大多数时候,老白是浪荡、轻佻、少爷的身子跑堂的命、一妻一妾俩大宅子、怂、好吃懒做、一说到展红绫就眉开眼笑、一指头点中牛的脚心才想到牛没有涌泉穴、吹牛没边、拿了钱先听段书去、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的,赌博赢无花果、坑小贝核桃吃的,东北小白脸。
这种时候,他心理素质差得没边,看见捕快就吓得尿裤子,看见追风能直接晕过去。
但这不是全部。
怂,只是白展堂的一副面具。
他怕面对的,不是官府,不是天下英雄,是佟湘玉。
以前说过,《武林外传》是个关于自我救赎、自我说服的故事。
进入这个故事前,每个人都有心结:郭芙蓉有江湖梦,吕轻侯背负着祖宗的荣耀,佟湘玉想摆脱家庭获得爱情,李大嘴一直在被杨慧兰困住,邢捕头和燕小六有他们的仕途。
白展堂也不例外。他想当个正常人,想永远忘掉葵花派、盗圣和江湖的事。
最后,郭芙蓉和吕轻侯救赎了彼此。李大嘴在说服杨慧兰嫁人后也算心宽了。老邢退休了。燕小六升职了。老白和掌柜的在一起了。各自心结开了,大家接受了命运对彼此的嘲弄,能够坦然面对此后的人生了。
但老白,不止于此。
与展红绫追闹时,最后纸条那句“我想偷走你的心”。
对慕容子那句“我虽然是贼,但我真心希望天下无贼”。
他不怕这俩姑娘回头把他告发了么?还是他心真有这么宽?
白展堂出场时说过了,“天下轻功第二”,“跟楚留香比那天我光脚而且顶风”。
他若要走,天下谁能捉得住他?
天下三大杀手组织来对付郭芙蓉前,白展堂一副痛哭流涕嘴脸。
但遇到美丽不打折,他冷静地安置好诸位,自己单独窜出去,把人点住。
黑道第一剑客平谷一点红。老白出去把他点住的。
面对天下顶尖公孙乌龙,老白并未跪地求饶、痛哭流涕。
面对天下第一杀手上官云顿,白展堂是这样的:
白展堂只有一个人时,总是很酷。
对付美丽不打折,他独自出战。遇到有人偷官印,他独自出战。《武林外传》电影版,他独自决战姬无力。那种时候,他丝毫没见惧怯。
最后一集,关中凌家的名捕来了。他还不是表面吓得要死,最后冷静地斗智斗力,完美压倒了凌捕头?
回想白展堂一切犯怂时刻,你会发现个特点:他只在人前,确切说,佟湘玉面前,抖似筛糠。
反而是大家都乱了时,他站出来,临危不惧。
越是一个人的时候,他越不惧。
您一定明白了。
白展堂。当他一个人时,就进入了盗圣状态。那时他飞檐走壁,来去如风,天下无人捕得他住。
但面对佟湘玉时,他几乎是,半撒娇地,很怂,很惫懒,好吃懒做耍无赖。一半原因是,这是他心爱的人,他可以放开;另一半原因是,老白一直在逃避。
他一直在给佟湘玉营造一种嘻嘻哈哈的氛围,避免进入彼此认真起来的语境。白展堂的怂和佟湘玉的抠,某种程度上是被彼此夸大了的。
一对男女,不敢主动认真提起感情,于是彼此打哈哈——这其实有点焦虑型依恋群体的意思:渴望亲密关系,却常常忧心忡忡,害怕恋人的爱不能持久。
最典型的是这样:
佟湘玉:展堂,这次要是能度过难关,你愿不愿意……跟我举行一个正式而隆重的……白展堂:对不起,我不愿意!
然后佟湘玉立刻转回话题:
那就算了,本来想给你举办个加薪仪式,涨点钱,冲冲喜,你既然不肯,就换别人吧白展堂拉拽:别呀,我愿意,愿意啊……
他们总在用玩笑般的话题,回避他们感情的事。
当白展堂在佟湘玉面前卖怂犯二嘻嘻哈哈时,心里其实在想着别的:
所以,怂,是白展堂的自我保护。
一如佟湘玉的抠,是她的自我保护。
为了保护客栈,独战天下豪杰,死都不怕的人,会怕娄知县和邢捕头么?
白展堂只怂给佟湘玉看,恰是因为,他在意佟湘玉。
他们都在彼此推手,用怂和抠打哈哈,避免让彼此尴尬,接触到他们的感情问题。所以才会纠纠缠缠,抻了那么久。
就像世上一切怕伴侣为难,不敢问未来何寄,于是打个哈哈说去去谁喜欢你小狗才喜欢你呢的寻常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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