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就是这么生猛4》—
—雾满拦江著
袁世凯的洪宪王朝,不是心血来潮,凭空捏造,是有其讲究的。
早在王朝定鼎之初,讨论王朝名称时,就分成了三派:一曰太子派,二曰非太子派,三曰图谶派。
太子派就是袁克定那一伙,这伙人开会讨论说: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年号中都有一个武字,比如说朱元璋创建大明,史称朱洪武,就有一个武字。所以此派人马拍板的王朝名称,叫定武。
非太子派就是袁克文那一伙人,这伙人都是知名的学士文人,最善于挑毛病。他们反对袁克定的“定武”,因为这个称呼把袁克定的名字装进去了,明摆着是要接班,因此王朝不应该叫定武,而应该叫定文,将来让袁克文接班当皇帝才对。
到底应该叫定武还是叫定文,太子派和非太子派打成了一团。这时候图谶派人士出来劝架。此派人士绝对专业,分析说:五百年者,有王者出。从朱元璋到现在,恰好是五百年,这个假不了,不信你自己推算。
图谶派继续分析说:凡五百年来,成大事者,名字中少不得一个洪字。比如说朱元璋朱洪武,所以创建了大明。比如说洪承畴,所以定鼎了大清。比如说洪秀全,也沾光弄出来个太平天国。
再比如说黎元洪,名字中赶巧有个洪字,结果黎元洪就阴差阳错地成了中国革命大领袖。
可见,新王朝的名字中,别的字有没有没得关系,洪字万万不可少。
又因为新王朝与历史上的皇朝不同,新王朝讲究的是行宪,连皇帝都要听宪法的,所以王朝的名字中,还必须得有个宪字。
如此一来,王朝的名字已经别无选择,它必然是洪宪。
于是袁世凯就无可争议地成为了中国首任洪宪皇帝。
君宪与帝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先说君宪,君宪是指君主立宪制,如日本、英国。这是一个极尽聪明的政治智慧之体现,设计这个制度的人,知道人性是非常奇怪的,特点就是对人不对事,谁也不服谁,越是正确的越要给你添乱,不乱成一锅粥,这事儿就不算完。
所以君宪的制定者巧妙地利用人性这个特点,设置了一个没有实际权力的虚君,放在大家头上。
而下面则是政客们你争我夺,一旦要失控,就把虚君拿出来维持秩序,防止时局彻底乱套。所以说君宪不君宪,并非问题的主要方面,问题的主要方面是社会的游戏规则,社会规则是否公开透明,是否公正合理,这才是一个社会能不能够保持良好发展态势的关键性因素。
再说帝制,帝制与君宪完全不同。帝制就是帝制,是皇帝一家权力独大的超级独裁体系。
在这个制度中,皇帝本身就是社会规则的制定者,又是社会活动的参与者,既是裁判员又是运动员,别人是没得法子跟他玩的,怎么玩怎么吃亏,因为他可以随意改变游戏规则。说到底,帝制时代的社会游戏规则就一条:他赢你输。
最后是皇帝,这个皇帝是最典型不过的中国式皇帝,是极权时代特有的经济学产物,也是帝制时代的最终结果。
脸皮最厚的是徐世昌。这老徐端的有智慧,他在人前口口声声不支持帝制,被封为嵩山四友后,还对人说:所谓嵩山四友,即永不叙用之意。遂将自己书房改名为谈风月馆,表示自己很淡泊。
正当大家对他表示无比钦服之际,他老兄却突然穿上洪宪特制礼服,让人给他拍照留念。
图为:张作霖
帝制运动中,唯有张作霖赚大发了,他赚到了整个东北,成为了赫赫有名的东北王。
但公正地说起来,张作霖之所以赚到,还是日本人为他带来的商机,是“二十一条”为他带来的机遇。
早在日本大隈内阁提出“二十一条”时,袁世凯就和人商量:凡是日本人提出来的其他地区及权益,一概不答应,唯独东北是个例外。
为什么东北是个例外呢?
因为日本人正屯兵东北,而且日本人认为,东北是日本人用生命和鲜血击退俄国人才得到的。你如果在谈判桌上不承认这一点,那就意味着对日本宣战。你一个农业国敢惹工业化发达的日本,这是极不理性的。
但国土问题,是容不得妥协的,在日本人面前认瘪也不可能。所以袁世凯的法子,就是在形式上认可现实,毕竟日本人已经屯兵东北,你又没有力气轰走他。既然你日本人已经来了,我拦不住你,但我可以制定中国的法律,培植中国的本土英雄,制衡你日本人的势力。
要培植东北的本土英雄,张作霖无可争议地全票当选。
于是张作霖奉召入京,在中南海袁世凯对其面授机宜。据当事人曾彝进回忆,袁世凯主要是告诉张作霖三点:
1.日本人要求在东北购置地皮,租地,这些我们在密约上都可答应,如果这个不答应,那就是中日即时开战。但答应归答应,你回去后要通过一项法律,任何人敢售一寸土地给日本人,又或将房屋土地租借于日本人者,一概以汉奸罪论处,我要让日本人一寸地皮的便宜也占不到。
2.日本人提出来杂居,要搬过来和中国人混住在一起,这条我们也答应。但你在东北,要培养一种爱国抗日情绪,要让日本人一旦走出他们的附属地,就遭遇到危险,让他们在东北寸步难行。
3.日本人要求我们聘日本人当顾问,那就聘好了,给他们几个小钱,绝不允许他们参与任何事情,把他们闲置起来,都闲成废物最好。
这时候的张作霖,还只是杂牌27师师长,压根就没见过世面,当袁世凯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怪东西。那是块金表,金表的边上环绕着一串珠子,背面是珐琅烧的精美小人。
袁世凯如何不知张作霖的心思,当即哈哈大笑,拿起那块金表,丢给张作霖:你喜欢就拿去吧,记住,守好东北每一寸土地,绝不能让日本人,占到丝毫便宜。
图为:袁世凯
年3月21日,袁世凯宣布取消帝制。
袁世凯,是真的老了,脑子不够用了。他以为大家是针对帝制这件事,所以取消帝制,但实际上,大家针对的是他这个人。
他必须死!
至于什么理由,这并不重要。
帝制被取消之日,袁世凯三次找秘书张一麐谈话,这时候他的智商嗖一下子恢复了,说出来的话,颇具大智慧。
他说:我今天方知道淡泊功名利禄的人,才是真正的国士。
你张一麐,在我这里干了几十年,没有一次提到升官,没有一次要求加薪。还有严修严范孙,也从未要求过升迁。而且你们两个,多次劝阻帝制。可有你们这样的谋国之士在眼前,我却不能采纳你们的忠言,真是太后悔了。
再说梁士诒,他本来是反对帝制的,经过考虑之后才决定支持,既然做出决定就决不悔改,所以现在,只有梁士诒仍然坚持帝制,因为帝制一旦取消,那些一心盼望着封爵升官的人,就会失去了追求目标,谁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呢?
看起来,梁士诒可不是那种首鼠两端的人,反而是那些过去的拥戴者,今天反对我最厉害。总之,都怨我读书太少,见识有限,咎由自取啊,真的怪不得别人。
做了这番反省之后,袁世凯召黎元洪的幕僚亲信张国淦,对他说:当初悔不听你们的话,弄到这种地步,这与别人无关,都是我昏聩糊涂。但过去的事,怎么说也来不及了,应该想想以后的办法,现在时局混乱,副总统有何救济之策?
张国淦:副总统没有表示过。
袁世凯:那你听到外边有什么议论没有?
张国淦:就是议论退位与不退位的问题。
袁世凯:那依你说,我是退位好,还是不退位好?
张国淦:现在不是你选择哪个的问题,而是你必须退位的问题。
袁世凯:你认为蔡锷是我的对手吗?
张国淦:现在的问题不是西南,而是东南。
袁世凯:你是说冯国璋?
张国淦:冯国璋跟你这么多年,总统应该比我更了解他。
袁世凯:那么你认为,冯国璋会支持哪一边?是支持我,还是支持蔡锷?
张国淦:我最多只能说,冯国璋支持谁,谁就赢。
袁世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张国淦:大总统啊,冯国璋支持谁,谁就赢,这是毫无疑问的。可怕的是,他谁也不支持,所以大家才这么惨啊。
袁世凯:……这个老冯……
张国淦:我送大总统八个字,急流勇退,实至名归。我走了。
是夜,袁世凯独自一人在庭院中,正自闷闷不乐,忽抬头,见一大星,明亮有角,向西方滑坠落下,隐隐然有声。袁世凯心中一酸,回屋睡下,却是一夜未眠,流泪到天明。
次日,秘书夏寿田来看望他,袁世凯说:昨夜,俺见一颗大星有角,跌落西方,似隐隐有声,这是俺平生所见第二次。第一次是文忠公李鸿章死的前夜,见有大星西坠,这一次,应该是轮到俺了吧?
袁世凯吃亏就吃亏在不读书上。如果他读上一段《三国演义》,看看曹操曹阿瞒在世时挟天子以令诸侯,那是何等的强势?可曹操至死也不肯称帝,而是散履分香,自然而亡。
再看看司马懿纵横风云,侵凌曹氏易如反掌,可司马懿却也不敢夺取曹家天下,而是和曹操一样,把这事儿留给自己的儿子,何也?
只是因为曹操与司马氏,他们都不敢把时用完,把势耗尽。他们做事一定要留有余地,以免时局倒转,势力反噬。
图为:袁克定
袁世凯不断地责怪儿子袁克定。
要说这事儿还真没怪错人,只因袁克定自己没有曹操与司马氏后人的本事,所以才想把事情全推到老爹头上,让老爹替自己冒风险顶雷。袁克定的小算盘,等于是把袁家世世代代的福泽,全都搭了进去。
然而当时的袁克定,脑子委实秀逗,对时局缺乏最起码的认知。他竟然找到五舅张镇芳,跟他商量说:五舅啊,你看如果我辞掉太子,事情会不会有转机?
当时张镇芳呆呆地看着他,叹息道:缺心眼的傻孩子啊,压根就没人承认你这个太子,你辞个屁啊辞。
但此后的袁克定,总有一天会明白过来,并将追悔一生。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之后,有一次上面来人找到袁克定,带了录音机,让袁克定说一说他父亲的事,可录音机的磁带转啊转,一直转到头,袁克定却始终沉默不语。
父亲对得起他,而他对不起父亲。
他明白了这一点。
所以他决不会,再让任何人,从他这里去伤害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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